【Collapse】2024.11.20

 

　　【Collapse】 Imagination, reality and something else.

最近我都趴著睡覺。明明已經把充滿鼻竇的鼻涕擤完了，感冒卻還留下輕微的咳嗽不止，三不五時咽喉兩側卡著咳也咳不乾淨的小痰。按著喉嚨想讓痰靠近氣流，感覺像要窒息或嘔吐。趴著，拜託呼吸道的分泌物不要再湧上纖毛，不要再堆積成引發咳嗽的搔癢。

醫師開了一罐甘草止咳藥水，棕色液體五毫升捏著鼻子忍住噁心感徐徐吞入，感覺藥水短暫地麻痺了舌頭，不要喝水一段時間以免稀釋藥效。「Brown mixture 的成分包含阿片，可以稍微減緩病人喉嚨的疼痛。另外，聽說曾經有人大量蒐集這瓶藥水去提煉鴉片，所以它是管制藥。」那是初踏入臨床時，實習老師說的。胸腔內科，包載著不同程度的肺炎與肺積水，此起彼落的咳嗽聲，抽痰管深入鼻腔抵達支氣管，不會動的病人眼角立刻溢出淚水，嗖嗖嗖地按壓氣閥開始抽吸，綠色黃色白色，濃稠痰液克難地在抽痰管裡爬升。順利抽到痰為菜鳥護生帶來了成就感，同時也因痰液流入管子的視覺與持管時震動的觸覺而作嘔。

如果我將Brown mixture整罐灌入喉嚨，我的消化系統會麻痺嗎？消化系統吸收了所有的Brown mixture之後，我會有吸毒的快感嗎？我會因此感到快樂，還是反胃地把胃裡所有食糜混著棕色液體嘔出？嘔出的時候食道會被胃酸灼燒，還是被阿片鎮痛？有人會在乎跪在地上嘔吐，因而弄髒潔白實習服的我嗎？

想著菜鳥護生的一舉一動都戰戰兢兢，假設一些不怎麼有意義的不會發生，在安眠藥的藥效發作之前。

寫作的夥伴們看我寫了安眠藥，說不要再寫史蒂諾斯了，連續看到好多篇史蒂諾斯與自殺企圖或憂鬱躁鬱症，看得都膩了。我說沒關係，我的失眠不吃史蒂諾斯，是導美睡為主的組合。特別想死的日子我會加倍導美睡的劑量，然後一樣在凌晨兩點瞬間過於清醒地起來上廁所，躺回床上前再吞一顆導美睡繼續睡眠。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有一格書櫃專門擺放我的藥袋，從我被告知有病以來，所有所有的藥袋。母親說藥袋上有我的個資，不能隨隨便便丟掉。那要怎麼辦？把你的名字跟個資撕掉再回收。把名字與病歷號用剪刀剪碎倒入垃圾袋，我也想把自己剪碎扔進垃圾車。把病是植入在我身上的證明撕掉，藥物解釋全部留給清潔隊。

或者是把兩者一起通通燒掉。秋日曬乾了農作物在收穫後倒下的枝桿，攀斷夏季修繕掉的樹木枝幹約與橈骨相同粗細的枝椏，一直腐爛不了的落葉經過幾星期的堆疊生出吸血的蠓群，全部都帶到田地的正中央。母親負責照顧所有農作植栽與樹木花叢的生，我負責燒毀它們被剩餘的無用。

木頭堆疊如營火，塞入細枝與落葉提供火苗最初的萌芽。我把得到病以來所拿到的藥袋的塑膠膜撕起來，紙張全部捲成皺巴巴的紙捲插入堆疊的木頭底下，藥袋上有我的名字、我的出生年月、我的病歷號、藥物與藥物作用，一切我有病的證明。打火機點燃了最易燃燒的紙材，蔓延到細枝並燒盡鋪好的落葉，木頭終於燒起來之後，我陸續餵食玉米桿、木枝、輕微腐爛的落葉。多麼希望縱火下去，我的病也可以隨著這些紙材被燃燒掉，或著更好的是讓我也被吞噬。

站在下風處，大風從燃燒的火堆吹起了落葉的灰燼及火星，點點閃閃可以在長曝光裡繪出飄逸的軌跡，明亮星點墜落在我的皮膚，細微的火燙跟偶然被靜電電到的感覺很像。回到屋內，沒有受到衣物覆蓋的肌膚長滿一點一點的紅，彷彿火星住了進去。母親問手臂發生了什麼事，我答或許是搬那堆落葉時，坍塌到我身上而引起的過敏紅疹，背過身拿起燒傷藥膏厚厚塗在皮膚上，假裝自己塗的是曼秀雷敦，假裝要緩解發癢的不適，但我只是不想要留下傷痕在回診的時候被提起，即使我都穿著長袖。

吃了兩顆導美睡還是睡不著，我又吞了兩顆導美睡，繼續想像秋日我在田中央引起的大火，想那竹節爆裂的聲音，想那木頭被舉起燃燒，末端的火焰戳向藥袋我的名字、我的病歷號、藥物的作用解釋。多麼想要就這樣把我的病給點燃，而不夠旺的火焰只在藥袋留下幾個燒黑的洞，我拾起它的時候燒黑的洞旁還有一點燃燒的餘溫，揉成紙球朝火堆扔去。火舌伸出來把紙球舔進去。

此起彼落的咳嗽聲，我挨著給藥車讀病人的藥囑，「導美睡，睡前口服一顆」，要不是老師剛好從走廊經過，否則我就要對病人說：「你的安眠藥吃導美睡喔？我也是捏！」「啊你年紀輕輕怎麼會吃這顆藥？」「我也失眠啊。」

我不會說，我的問題比病人的老年失眠還要嚴重。一天兩次，吞下避免情緒失控的藥物。繼續咳出若有似無的痰，飲用逐漸可以忍受的甘草藥水。

成天想念全身著火的日子。

 

 

Rue

2025.01.02

行為不能失控的時候，我們讓文字代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