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中的陰語〉

 〈陰雨中的陰語〉

 

對好藥單及藥錠的數量,膠囊打開先倒入小杯中,剩下的藥錠全部剝入研缽中,用研杵壓碎,緩緩研磨,各色的藥錠被磨成細細的藥粉,混雜在一起。他盡可能地將藥錠的膜衣也磨碎磨小,以讓祖母在吞嚥時不會刮到喉嚨,把藥粉都嗆咳出來。祖母年事已高,雖然牙齒還齊全,但已難以吞嚥藥丸、藥錠、膠囊等硬物,為祖母準備的餐點也因此會特別煮軟一些。

他將藥粉刮入已承載膠囊粉末的小杯裡,倒了一點水讓藥粉溶解,遞給坐在床緣的祖母,然後在旁旋開保溫瓶。祖母服了晨間的藥,喝了水,向他道謝。他在牆上的服藥紀錄表寫上時間。

哥哥過世後,協助祖母服藥的工作就落到了還沒離家的他身上。也不算是被迫,他是自願擔下這件工作,讓還在讀書的弟弟妹妹們能多睡一些,而非一大清早起床為祖母磨藥。祖母服藥後,才會起身行走,她的步態穩健,還能在大廳陪最小的孫子們玩老鷹抓小雞,可是他沒見過祖母走出宅邸過。

有時候祖母會向他說故事,說一些古早的神話故事,說一些城鎮剛發展的故事,說一些家族還興旺的故事,說一些城鎮頹敗的故事,說一些兒女們的故事,說一些孫子們的故事。說一些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故事。

陰雨的日子,室內是灰暗的,而正要日升的窗外透進的是蒼白冷光。他走到祖母身旁,一手搭在祖母肩膀上,感覺祖母伸手蓋住他手背的溫暖。什麼時候,他已經長得比祖母還高了呢。他順著祖母的目光向外頭看去,視線的盡頭有一座廢墟,被火燒過的廢墟。

祖母說起了故事。

那棟廢墟所在的土地是家族的地產。然而不明地,無論有無建物存在其上,那裡,每隔幾十年就會燒起連天沒夜的大火,即使出動了幾十台消防車都無法撲滅。燒過一些時日後,大火會在某天突然止住火舌,整座火場完全冷卻下來。在那塊土地的中央存在一棵大樹,每回都在大火時枝葉被燒得精光,但主幹依舊挺立,在數個月後便長回了綠意盎然。有人說,那些大火是因為蓋建築的人們惹怒了大樹之靈,大樹之靈不悅而放的火;有人說,那是家族為了驅趕欠繳租金的租賃者而放的火;有人說,那塊土地受了詛咒。

祖母說,真正的原因連他們身為地主的家族都不知曉。

「你知道在成為廢墟前,它是什麼建築嗎?」祖母問。

「一座溫室,專門種植販賣國外引進的奇花異草,有很多很漂亮的觀賞植物。」他去過那座溫室玩耍,然後溫室在他要上小學的時候被大火燒毀,謠傳溫室當時的女主人葬身火海,被大火燒得連一塊殘骸也不剩。被火燒死的慘叫聲,纏繞火舌的女鬼,流言蜚語四處飛竄,至今都沒有人敢租下那塊地。

「那你知道在溫室之前是什麼嗎?」祖母又問。

「不知道。」

「是一座紡織工廠,屬於我爺爺的紡織工廠。」

當年,曾曾祖父看準了時機,投入大筆金錢在養殖蠶絲與紡織工廠,藉此賺進了許多錢財,建成了這座宅邸,讓家族豐衣足食。那時候的紡織工廠撐起了整座小鎮的經濟,許多人們都靠著養蠶及紡織工廠的工作養活了家計,也活絡了商業,堪稱是小鎮的巔峰時期。

後來一場大火燒掉了紡織工廠,所有的半成品、成品、打包好正要出貨的商品……曾曾祖父看著冷卻後只剩下斷垣殘壁的紡織工廠,說:「到此為止了。」是什麼到此為止了呢?曾曾祖父沒有明說。沒有人確切明白為什麼曾曾祖父不東山再起,而是早早退休,囑咐家裡的兒女出外尋找其他的工作。隨著時代的變遷,小鎮的年輕人們紛紛前往都市求學、工作,留下日漸衰頹的小鎮。

祖母說,在他出生前幾年,一名外地來的少女帶著錢財說要租下這塊地,蓋一座溫室。最初幾年溫室根本生存不下去,女孩除了積欠租金之外,還得向家族借錢以求得溫飽。某年開始,奇花異草綻放起來,許多人們來此只為觀賞他們無法前往原產地欣賞的異國色彩及香味。這帶動了一波城鎮的觀光熱潮,而家族沒有漲起租金,也沒有要求更多,只是安安穩穩地看著溫室發展。

然後就是他知道的,溫室被大火吞噬。有人說那女孩用了妖術讓奇花異草生長,遭到了異樣的力量反噬;有人說那女孩惹怒了大樹之靈;有人說女孩賺取的錢財被員工忌妒,在溫室被放火燒死了……家族任溫室荒廢,就如同紡織工廠的廢墟,什麼也沒說。

「即使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還是執意要蓋一座蝶園嗎?」祖母問。

「還是要的,那是我的夢想啊。您不是支持我們去追逐夢想嗎?」他說。

「但是在這塊可能遭受詛咒的土地嗎?」

「離您比較近啊。」他和哥哥一樣,敬重並喜愛祖母,像所有祖母的子孫們。

「你們應該都值得更好的,而不是繼續困在這座小鎮啊。」祖母說道。

從他國中畢業後,他一直有種感覺,祖母不想要孫子們留在這座小鎮裡,但他不知道怎麼問出原因。

而他的直覺隱隱約約地告訴他,小鎮或許真的存在著詛咒。

 

 

  雲幕裡的練筆時間

指定字詞:陰雨、研磨、絲綢


Rue

2024.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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