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ument】 致窺探末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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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窺探末日者:
你無視我的抗拒與封閉,侵入比噩夢更深的內裡。
擱淺在水域廣闊的幽暗,你的意識回攏於孩子們的嘻笑之中。孩子們踢起水體積沉的沙,在浪與浪短暫退去的空白再度堆集出貝殼色澤的沙岸。你發現孩子們的雙眼都被蒙蔽。他們往遠方奔跑,一名落單而要趕忙追上同伴的孩子和你擦身,輕盈步履無預警地中斷,水花過後你看見孩子沉沒水體。除了水體冰涼,重心不穩的你什麼也沒挽回,只看見沒有停止沉落的虛影被你咳出的水與不停撈抓產生的水波擾亂。
墨色潮水擺盪,沙洲如蛇蜿蜒向前,微微泛出螢光散在遠方身影上。蒙著眼的孩子不知道何時零落地只剩下那位,捧著藤編的球,搖晃裡頭鈴鐺,鈴鈴,鈴鈴,沒有其他聲音索討拋傳藤球的方向。你涉著看似清澈、行走卻黏膩的波潮想登上岸,要邁開步伐前去擁抱突然孤單而顯得迷茫的孩子。
你透過想像,在耳畔迴繞起我的話語,擅自認定所有的寂寞由此起始。
(有一天,我的玩伴都消失得無聲無息了,留我一人佇立在火口湖的沙岸。那裡好冷,雪要飄下來了,我大喊,什麼都沒有回應我。)
怵然看見一具又一具被鏤蝕的遺骸浮沉於眼前,我從其中織起自己的斑駁軀骨,從蹲踞直立,鬆開手中尚未清洗完成的顱骨,你聽見關節摩擦骨骼裂開的聲音,喀擦,啪啦,劈哩,撘。你以為包裹在最深層世界的,只會是不願被外界傷害、極其脆弱,常以孩童形象出現的自我。
孩子綻開笑容,掬起了藤編的球,接著鬆手,線材解體。你察覺到散落的,盡數帶有生命的氣息。
我歪斜的骨幹停頓,直到你繼續踏上我枯瘦的足印,行經沙洲旁一具又一具眼窩空洞的遺骸。我用覆滿金屬鏽斑的指尖阻止你撫上我的臉龐,阻止你嘗試詢問我缺失的左眼,這裡不適合健全的語言。
孩子在前方隆起的沙丘歌唱,歌聲換來神如同祂失形頭顱的扭曲應合,你感覺這樣的聲響如火花將我存留的肉身似紙頁燃燒剝落。從我肋間你能清楚地窺視,神溫柔捧起孩子的臉蛋,疼惜地親吻後,鋒利犬齒割斷了孩子的喉管,也切斷孩子的所有氣力,脖頸柔軟地倚賴在神的虎口之間,身子如風鈴輕盈垂掛。
熾熱的腥甜伴隨心搏汩汩染漫我此刻的殘餘,待你收攏顫抖的意識後,發現我們跪於沙丘上,神的腳邊,我已食盡孩子的軀骨。神周遭的水體與空氣振動,理應有聲,卻失語。你才想起失語來自我往昔拾撿的碎片,方才恍神中,你見證它們無所不剩地插入了神的聲帶。你順著神的指向,回望那一片死寂的亡孩,想起它們都形似我的面貌,有我童年的身形,是時間在生命的摧殘,還有神的輪廓參雜其中。神欺近,攤開的手心布滿所有來自過去的死物:頭身分離的蜻蜓、摔碎的一窩蛋、凍死的貓、曾祖母的遺體、擱淺的鯨群、每一具瀕臨自殺後我孩童的軀體……你以為還看見了你自己的屍體。
神的逼近使你從我裂開的胸骨跌入我的骨架,你注視神從祂的眼眶摘出我失蹤的左眼,你凝視眼眸映出的景象:天空綻裂的時候,荒原飄盪你被扯撕的雜音。
你張口,允許神鋒利的指尖挾著,餵你吞下我脫落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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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夢見自己在巨大的人類骨架中找不到離開的方向。
你發現你已從肋骨來到脊柱,正沿著我的脊柱狂奔。
你看見我已成白骨的雙手覆在頸椎上。
蒙著雙眼的孩子坐在白骨邊緣晃著雙腳。
神已經割斷好幾個孩子的喉嚨,血染紅白骨。
你不忍直視,轉頭是我的心臟在跳動,幾道裂縫滲出、流出、噴出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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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墨黑水體的蒼白沙洲上奔跑,天掉下了腥紅的雨。
你的恐懼,恐懼從背後爬起,伸出的爪扯撕天際,星點綴落成你愛的物事,折斷、崩裂、破碎,他們,癱軟在水體表面,然後被吞沒,水體平靜得像是不曾存在什麼被吞噬過。
你想要狂奔至將自己完全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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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來,眼見是在一片曠野中藏匿了我們蹤跡的長草。
你枕上我胸膛的悸動,我醒來,感覺我們的身形都失了可歸去的根。
你說,你看見了一群孩子。
你說,你看見了神。
你說,你看見神殺了孩子。
你說,你看見神與孩子都有我的形貌。
你說,你發現原來我的裡面藏存著末日。
是啊,我說。
從此末日與神也長到你裡面去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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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我無知的天真地待等死去的過去。
神形構我不願承認的暴力與殘忍,逐漸解構生命並築建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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